贵州台江县的深山里，女人的命运都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，越理越乱。
杨海蓝今年三十多了，脸上的笑纹还没退去，心里的苦却早就堆成一座小山。
六年前，她还在广州工厂打工，日子虽然紧巴巴，至少手里每个月都有点银子。
婆婆一个电话打过来，话里透着焦急：“海蓝啊，孩子没人接送了，你快回来吧。”她心里叹了口气，嘴上却只能应下，背着行李就回了家。
台江县山高地瘦，土地像被铁锨挖碎的饼渣，种啥都费劲。
杨海蓝身体不太好，在田里站不到半小时就头晕眼花，只能在家带孩子。
她心里明白，像城里那种专职妈妈她是做不来的，自己顶多算个留守妇女，什么靠山都没有。
丈夫在外工地上干活，工资像被猫叼走了一样，经常没着落。
她只能四处问，哪里有临时工，干十二个小时才挣一百来块，还得看用工方的脸色。
孩子小时候还肯跟她亲近，长大了在学校寄宿，一周才回一次家，见了面低头玩手机，连句话都懒得搭理。
这样的日子，谁过谁知道。
杨海蓝一针一线地绣苗绣，绣着绣着就过去一天，屋里静得能听见风吹窗户的吱呀声。
日子就像锅里煮的酸汤，越熬越酸，越喝越苦。
她心里一直惦记能不能再出去打工，可孩子还在家，心里总是放不下，嘴上说着无所谓，心头却像压了块大石头。
村里像杨海蓝这样的女人多得很。
涂成龙是苗苗酸汤食品厂的人事经理，招工那阵见的都是留守妈妈。
厂子是台盘乡第一个大点的工厂，生产贵州人最熟悉的酸汤。
招聘信息一发，电话就响个不停，来面试的清一色都是女人，个个故事都像杨海蓝似的：男人在外头打工，女人在家看孩子，钱紧得跟裤腰带似的。
面试那天，年轻妈妈左手牵着能跑的小娃，右手怀里抱着个吃奶的。
到自己面试了，把手机塞给孩子，孩子坐在角落玩得不亦乐乎。
年纪大的妈妈也有，她为二十岁的儿子来报名，儿子说话不利索，是小时候被车撞了脑袋。
母亲陪着他，嘴上一直说：“我家孩子能吃苦！”那场面，让人心里酸又敬佩。
杨正梅也是那天来的，她觉得自己被命运一把拽回了家。
年轻时候，杨正梅十八岁就辍学打工，二十岁结婚生娃，三个孩子接连报到。
每年过完春节，她一准备走，孩子就抱着她不撒手，家里锅碗瓢盆堆成山，蚊虫满天飞。
她一年时间得分成四块，三个月在外打工，三个月回家，后来大女儿上初中，杨正梅彻底舍不得走了。
微信视频里，女儿问她：“妈，别人家都有家长去运动会，你咋不来？”二女儿说要去朋友家住，这些话扎得杨正梅心里疼。
她还担心女儿近视了，自己也是因为近视没读完书。
她开始天天问孩子，“眼睛能不能看清楚？”孩子嘴上说能，她还是不放心。
她觉得，留守的孩子像墙角的野草，不管不顾就长歪了。
她决定待在家里，尽量不让自己后悔。
在家也不能闲着。
杨正梅曾去邻村化学厂干活，工友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。
年轻人有选择都不去那地方，厂里天天跟硫酸、硝酸打交道，味儿冲得人直咳嗽。
裤子上滴点药水，立马烧出个黄洞。
村里的女人谋生就两条路，要么守着地里那点收成，要么在小作坊里熬日子。
这时候，苗苗食品厂成了救命稻草。
社保按时交，双休还不累，在当地算是正经工作。
只要愿意干净、能吃苦，厂子就要人。
杨海蓝、杨正梅都进了厂，第一次填面试表，第一次有了工资卡，心里亮堂了不少。
酸汤厂能在台盘乡落地，背后也是一段曲折故事。
2023年冬，张思谊带着锅圈公司的人飞到贵州，车子两小时穿隧道、绕山路，大家心里都打鼓。
当天晚上，李淑英，中国农科院的研究员，见到了他们。
李淑英从2021年就开始琢磨，能不能把酸汤做成产业。
她发现传统酸汤做法随意，什么玻璃罐、土坛子、塑料桶都上，毛辣果、辣椒切一切，往坛子里一扔，盖一盖放半年。
坛口要是没擦干净，白沫一层，整桶汤就废了。
要产业化，得像火锅底料那样，撕开包装就能吃。
李淑英带队挨家挨户敲门，收集各种酸汤样本，检测发酵菌种，筛掉不健康的，只留下最好的。
光是找菌种，花了四年，才挑出三株优质菌。
改良后，发酵时间从半年缩到七天，效率可比老办法高多了。
味道也是一大难题。
李淑英和团队反复试配方，盐、辣椒、生姜、毛辣果，比例不同，味道就不是一回事。
实验室里酸味飘满屋，大家组团品尝，舌头都麻了。
厂子建起来不容易，产线搭建更难。
郭锋是工厂负责人，设备老出毛病，姜打不碎、辣椒卡住。
市面上的破壁机打嫩姜不打老姜，辣椒又太长。
郭锋跑了一个月，专门买切片设备，又给辣椒配刀片，保证原材料能顺利进机器。
发酵过程也用上了高科技，机器间能互相通讯，不用人工操作，指标达了自动下一步。
过去老师傅闻一闻、尝一口，现在都变成了屏幕上的温度、酸度、氧气含量。
酸汤产品出来了，有人质疑，“七天就能做出来？真的假的？”销路也成了难题，杨金祝负责电商，刚开始只有北京在买。
她辞了杭州的工作，回台江找了四个月，终于进了锅圈，看好酸汤市场。
她说，本地人都不会做酸汤，买现成的才省事。
为了打开销路，她和同事在“东方情人节”苗族姊妹节上摆摊，给人试吃。
当场建了本地微信群，订单多了起来。
酸汤也进了锅圈全国门店，从贵州卖到全国各地。
厂子的落地，村里辣椒种植也跟着火了。
革一镇是辣椒种植大户，留守女人们凌晨五点进地，晚上十二点才收工，手辣得发麻，一人一天摘四百多斤。
辣椒不好卖，晚上降价处理，不然次日就得背回家，湿气重容易发霉。
苗苗食品厂跟农户签采购协议，辣椒、西红柿、生姜都有人收，不到一个月，六吨辣椒顺利卖掉。
现代化工厂一次投料能用二十二吨辣椒，贵州种植还远远不够，养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。
苗苗酸汤年产一万两千吨，能拉动几百万吨农产品收购，二期投产，产量还能翻三倍。
更多辣椒、毛辣果、生姜都有销路，村民们脸上的笑又回来了。
李淑英还在忙，想把酸汤标准化，味道数据化，采样无数锅酸汤，精准测量酸度、辣度、营养。
陈彩悦毕业后进了苗苗，监测酸汤出品，每天盯着酸度和过氧化值，还在筛选更多菌种，准备推出新产品。
杨正梅进了厂，有了底气。
过去开口跟丈夫要钱，总怕花多了他不高兴，连逛街都小心翼翼。
苗族请客随礼，几百上千块都心疼。
现在有了工资，想买啥就买点，暑假带孩子去贵阳看了大世界。
她还在自考本科，学工厂管理，说不定哪天能升职。
杨海蓝每天八点骑着电瓶车，过陡坡进工厂，食堂两顿饭，中午打个盹，太阳下山收工回家。
过去城市里九点五点没啥稀奇，可在农村，这种确定的日子就是宝。
大家都问她：“你们厂还招人不？”
苗苗食品厂像一颗种子，扎在台江县的石缝里，越长越壮。
女人们的钱袋子鼓了，心也跟着活了。
谁说山里女人就注定苦熬？
酸汤熬得好，生活也能熬出花来。
你说，这样的日子，不就是咱们想要的嘛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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